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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文被困在一个什么东西里

来源:网络   发布时间:2025-07-25   浏览次数:345    评论

东北家庭、马丽、孩子的教育、偏执的父亲……如果把姜文看成另一个版本的沈腾,那么《你行!你上!》的表层叙事,十分接近于去年那部《抓娃娃》。

但相似仅在表层,两部影片在叙述的时间矢量上可谓南辕北辙:《抓娃娃》的「抓法」是典型的现代思维,偏执的家长为孩子打造了一套无所不用其极的环境式教育,其本质就是用最优化的算法来合成一个「理想发展的个体」,这个计划毫无悬念地失败了。


《抓娃娃》

至于《你行!你上!》的「抓法」,和现代思维无关,和算法更无关,因为它仅属于一个(十七年期间出生的)父亲的集体记忆式癔症,是他一意孤行的「计划经济」。

因此当郎国任对郎朗说「我不喜欢过去,我就喜欢现在和未来」的时候,影片的叙述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时间悖反。


《你行!你上!》

姜文绝对不喜欢「现在和未来」,这也是为什么他过往的叙事从未超过文革这个时间界槛(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半彩蛋式的结尾除外)。

他的核心议题,也一直都是从中国的近代史上寻找某种普遍的国民性,并予以结构和放大——亦即他影片中所谓的「隐喻」。这是一种历史性的回溯,也是对1978年之后社会发展情势的本能拒绝。

所以即便《你行!你上!》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历史时间线的补完,我们也无法相信姜文是真心「向前看」的,就像在他著名的「为一口醋包饺子」的梗当中,是那瓶醋定义了行动的时间及其矢量。


当他真正要面对,抑或挑战自己对1978年以来中国的认识时,我们不难发现其中的绝对错乱,这种错乱呈现为一种典型的强迫性重复:父亲在积水的天台上滑铲自己的儿子,还铲了三次。

这是郎朗自传《千里之行:我的故事》(也是影片原著)中最激烈的情感段落,他的选择并非跳楼自杀,而是用拳头狠砸墙壁,「想要把双手砸成肉泥,把每根骨头都砸断」。

在现实的版本中,郎国任苦苦哀求他停下来,因为他不容许郎朗「伤害自己最宝贵的双手」。


在姜文的版本里,暴力铲翻变成了一种遏制:三次铲翻并不是同一事件的单纯复现,而是一系列平行的动作,阻断了郎朗职业发展上的三条可能进路,至此,郎朗只能沿着他作为「总设计师」规划出来的唯一道路「前进」。

换句话说,这是一个过往时间语境下的路线问题,而非现代意义上的励志、成功学或者「赢学」的问题。

教育上的差异,凸显了郎朗和马继业的本质差异,他不需要像后者那样卷独木桥(考清北大学的工商管理系),后者是个体家庭的儿子,但郎朗是「我们的儿子」。

在影片当中,这个「我们」仿佛在不断膨胀,从东北的民乐团到全国民警系统,从东北亚到全中国。


这样的「儿子」,不需要七情六欲,也不需要挫折和成长曲线,只需要像一个超级英雄那样开挂前行,在父老乡亲面前的悬吊钢板上演奏《黄河大合唱》。

他能在得奖的时刻莫名其妙地飞行,能够在任何比赛场景战无不胜,都有赖于这样的设定:郎朗是马小军镜子里的本尊,他有着天才的基因和劳模的强韧,只需要发条式地日复一日练习,其他的就可以尽皆交托给父亲,以及他规划出来的体制路线。

这就是「钢琴的事情归你管,钢琴之外的事情归我管」的内涵。

你可以称之为「社会主义魔幻现实主义」,但这种魔幻的根源是一种奇特的时间性,它绝非向前延展的时间,也不属于本真的时间(即郎朗真正意义上经历的1985-2000年),而更像是退回到姜文的同龄时段(1966-1981),再给它强行添加一个「向前」的矢量。


郎国任和郎朗在练琴的路上一次次经过毛主席雕像,都是典型的姜文时间,也是典型的滞后再向前蠕动的「东北亚时间」。

尤其是对比本片和「东北文艺复兴」的代表作《钢的琴》,我们不难发现这种时间的本质,都来自于父辈(也即出生在十七年时期的一代人)集体记忆上的阻力。

这种阻力和东北亚凋敝的土地相连,将时间拖入了自身叙事的封闭和循环。

这也是使用东北话,以及使用马丽这位女演员的必要。即便除马丽之外所有人的东北话都过于塑料,过于别扭。但在这种「考古学时间」当中,东北话必须要充当那个有效的挖掘工具。

事实上,这种挖掘或回溯,要比想象中的跨度更大,姜文重置的故事框架,近乎成为对晚清到当代中国一百多年的历史反刍:郎朗这位钮祜禄氏的满清遗少,先后经历了新民主主义者、苏维埃主义者、自由知识分子和跨国资本主义者的重重教导,但作为父亲或姜文本人化身的郎国任,所坚信的就只有拿来主义。


这是「历史为当代服务」的表象逻辑,但这个当代并非真实的当代,而仅仅是退一步的、姜文意义上的当代,或者东北亚的当代。

姜文真正在意的,并非面对当下,而是在记忆或影像中篡改现实,以求重新掌舵——这个「历史的假想舵手」,在过往是张麻子、马走日和蓝青峰,如今以郎国任的现代版本还魂。

他是站在每一个历史现场的「持摄影机的爹」,这个爹是绝对意义上的监视和审查人员,一如摄影机是绝对意义上的记录和监控工具。

我们很难理解的是,郎朗为什么能够代表当代的中国;但我们不难理解的是,姜文自己执着于扮演的郎国任,也即这一语境内的「爹」,到底代表着什么。

如果换一个更早历史语境,如之前的北洋,这个「爹」的位置恐怕不难被观众们理解或接受,姜文的叙事结构可以足够疯癫乃至天马行空。

但在当代语境内,故事情境的条件以及相应的载体(当子弹替换为钢琴),都限制了叙事和台词的表现力。

我们无法否认《你行!你上!》仍然塞纳了过多的隐喻,但这些隐喻既不高明,也不灵活,反而显得过于平铺直叙。

我们当然可以将其中的一些人物、事件及符号和历史上的本真对象对号入座,但这样的操作既非必要,也无本质意义,因此唯有从这些细碎的符号表层中抽离出来,将问题集中在它的时间性表达上,我们才多少能够看清这部影片的思维和心态。


改编郎朗的故事,当然是一种蹭现时热点的市场行为,这与改编《生存》《天鹅绒》《夜谭十记》《侠隐》等冷门作品有着本质的区别。

姜文挖掘后续作品的唯一逻辑,就是在回溯过往的同时,以标注性的过去时态来批判国民性,为此他的视点也一直落在庶民、强盗、罪犯、游侠这样的非当权者身上。

但值得注意的是,即便立足于这样的视点,姜文也从来不是一个自由主义者,也从未介入对权力的根本性批判,在基于「强盗-骗子-恶霸-妓女-圣女」的结构谱图中,其影片中的主人公从未展现出对权力持有者(如黄四郎、武家、朱潜龙)的深恶痛疾,反而夹带着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。

同时,一旦故事环境发生了变化,姜文过往的人物类型模式也宣告失效,在《你行!你上!》的新中国历史框架中,他无法站在愚民或强盗的立场上,因为这类角色无法存在。

同步消失的还有妓女这样的角色(即刘嘉玲、舒淇和许晴扮演过的形象),于是他的人物图谱就被重构为「行动者-路线制定者-路线拥护者-不同路线者-对手」的新五元结构。


在《你行!你上!》中,郎朗是唯一的行动者,也是新中国的象征。而周秀兰、林老师、老崔、楚中天和所有的街坊,都是路线的拥护者,也即大写或没那么大写的人民。

沈启蒙、欧亚、王子曰、诸葛伯乐都是不同路线上的竞争者,各有自身的「局限性」;对手就是日本、俄罗斯、美国……未必是恶霸但一定是要超越的对象。

在这些形象之上,居于最高位置的,就是姜文扮演的、作为路线终极制定者的「爹」,他代表着舵手,或者说「真理」。

这是最为讳莫如深的形象,姜文却能在想象中无缝切入,且近乎将影片引向了「电影武器论」。

也正是在这里,我们不难发现至今对姜文批判的一个基本盲点,也就是关于爹味和老登的种种批评,都是在针对一个家庭或日常意义上的「爹」,或者一个说教意义上的「爹」,一个荷尔蒙过剩大男子主义的「爹」……

这类批评的问题,通常都止于女性主义批评的第一步,并未对姜文的「爹」做出本质上的诊断。


事实上,这里的「爹」近似于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中马小军所幻想的「一名举世瞩目的战争英雄即将诞生,那就是我」,同时也超越了这一幻觉形象。

唯有从这种「爹」的集体记忆出发,我们才能理解姜文为何能够与郎国任(请注意这个名字本身的内涵)达成精神性的共鸣。

除了革命浪漫主义上的共性之外,两人在自我身份(大院子弟和满族后裔)上也共享一种近似的圈层思维,我们可以称之为「王朝心态」。

大院子弟就是当代意义上的八旗子弟,这也让他们成为一种奇特的物种,除了可以自由狂妄地使用「主人话语」(自封爹)之外,他们的一个最大的特色就是时间体验的不同。

对于历史上的八旗子弟来说,他们拒绝八国联军之后的历史,因为大清是永恒的王朝,更是优于西方的王朝。而对于大院子弟来说,他们往往拒绝改革开放以来的历史,那个革命浪漫主义时期具备高度幻想力的「阳光灿烂的日子」,才是他们的「王朝」。

由于拒斥了本原的流逝,时间在这类人的体验中就成为了一种闭合或循环式的结构,也就造成了和现时的巨大脱节。

如果《你行!你上!》出现了任何时空层面的感知错乱,也必然是源自这种脱节。这就如郎国任看到的世界只有单色,因为他的墨镜会过滤到所有的其他颜色。

但这墨镜折射或滤色后的世界,或许恰恰就是其「践行国任」后的「朗朗乾坤」。


所以「你行!你上!」并不是一句鼓励或反讽的话,而是一个王朝心态下的绝对命令,意思是「让你上,你就上,现在干他!」

姜文毫不羞涩地呈现了他「超英赶美」的过时立场,他同时暴露了自己电影理念的深层狭隘性,除却对现代性和国际形势的否定,他的局限也体现在对港台作品的不信任,这也是为什么影片中首鼠两端的「假洋鬼子」,都是由港台电影人扮演。

现实中的朱雅芬、冯老师、发脾气的教授、赵屏国、张老师、殷承宗等等都被统摄在这位持摄影机的爹之下,成为总设计师雇佣的临时工,也强化了他唯我独尊的形象。

对这一形象的认同和确立,来自姜文本人的阶级、立场和历史认知。也正是这种身份感的先天来源,让他具备一种深度的法西斯式的幻觉,能无缝载入这个「爹」的形象。


在郎朗本人的记述中,父子之间也是这种军事化的管理,但他并非无感情的枯木。

值得回味的是,在日本夺冠的那场决赛中,诸葛伯乐让郎朗不做任何预先排练,只需要想着自己的暗恋对象,在随后的表演段落里,穿插出现的都是母亲的身影,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俄狄浦斯,按照郎朗本人的说法:

「没有母亲在身边,钢琴成了我的感情的延伸,它给我提供了一个躲避现时而又不触怒父亲的地方。弹琴时,我很高兴,父亲也满意,而我能感受到母亲就在我身旁。而当我不在弹琴时,我觉得失去了一切。」

这是郎朗的世界,但姜文毫不在意,在后者的构造的新世界中,郎朗不过是饺子皮,郎国任不过是饺子馅,而只有他本人,才是那瓶醋。

在回顾费城生活的时候,郎朗提到「父亲在不断向后退,我却不断向前走」,但问题是,无论对现实中的郎国任还是对作为导演的姜文来说,他们都不会承认自己在后退。

然而愚人节恶作剧这样的段子,二胡的枪式握法,证明了他们自身的抵赖。在冲突最严重的时候,郎国任被郎朗当众骂作「独裁」「暴君」,他在本质上并非为孩子、为家庭付出的牺牲一切的那个人,而是一个孤注一掷的投机者和野心家。


姜文能够代入郎国任这个角色,也无非是因为他们属于同样的投机者和野心家,只要稍微查证一下历史,我们就不难发现形形色色的大院子弟,实际上就是新中国以来最疯狂的一批投机者。

这里需要澄清一点,我从不认为投机和野心是需要面对道德批判的,它也可能是创作的源泉,这缔造了王朔的小说,也缔造了姜文的电影,这些作品总体来说都极其精彩。

多年来,我始终选择为姜文的作品辩护,包括那些并不成功的《太阳照常升起》《一步之遥》以及《邪不压正》,但我的辩护仅限于姜文的影片,无法扩展到其本人,无论是作为导演还是作为演员的姜文。


我欣赏的是他对国民性的提炼、摹写和批判的力度,也欣赏他铺张浪费乃至穷奢极欲的影像操作,然而对他的个性、出身、心态、信仰,我一直是持极大的怀疑态度。

毕竟,他的思路早已定型,也只适合那些远观历史的回溯性操作,对于现实的题材操作来说,他越是冒进,就越是逆流。

在女性主义烈火燎原的今天,执意当爹的姜文并不能助推大男子沙文主义的反攻,而只能陷入一个奇怪的自我挖掘的时间陷阱。

或许,作茧自缚就是他过于自信导致的局面,此时此刻,他本人才是那位「困在时间中的父亲」。


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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